第20节(1 / 2)

权臣本纪 蔡某人 3422 字 16天前

眼前人眉眼俱清,唇红齿白分明少年郎,爱说调侃的话儿。若真做一对平凡夫妻,画眉低语,耳鬓厮磨,此生无憾。可此时神情,却暗涌着颓败,白白教她心疼,她知道自己和他命运相连,骨血不分……今日朝堂之事,她有所耳闻,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父亲的预测发展,想到此,她微微提了口气,柔声道:

“今上,您这长考未免久了些。”

“是朕走神了。”英奴勉为一笑,低首扫了一眼,都忘记自己是执烟执白了。皋兰暗自叹气,只说另一事:

“并州大捷是好事,但这后面,今上应该思量下步遣谁人去并州。”

他的手不知何时覆上来的,嘴角也漾起了笑:“这个怕是不需要朕细思量,自有人举荐,皇后有见识,朕也高兴。”

皋兰鼻头一酸,面上却维持着笑意:“无论如何,今上要知道,妾身是来教今上下棋的,”说着拈起一颗棋子,“而不是做这个。”手中棋子重重落下。

英奴捕捉到她眼中掠过的那一丝顽皮,好似回到嘉平年间,她亦不过是烂漫少女,从河朔大地而来。心底一阵躁动,低头去寻那红唇,皋兰亦不躲避,满地叮叮当当的落棋声,清脆得很。

他的异常如此明显。

此刻他不需要温暖,不需要柔情,只像一头狂躁不安的野兽,生猛汹涌的□□突然间就炙烤着自己。皋兰被他紧紧锢在怀中,四下里都是他那漫天席地的戾气,她隐约察觉出一丝绝望的情绪来,任由他身底动作剧烈狂暴……

第36章

这一年的春来早,空气里的花香把人浸润得薰熏然,像是笼着梦的触须,轻轻一动,身子便能飞到九重天去。这样的春时常会有,美好得让人忘掉人世几多悲哀,很多时候,韦兰丛都会情不自禁想:将来死在春里头才算圆满。

她总被窗外枝头黄莺儿打啼唤醒,枕头里置着“暗香丸”。刚刚打春的头几日,薄荷方抽出新嫩的芽来,兄长小心翼翼采来捧在掌心给她嗅,她嗅到那股子清凉里透着一蓬蓬香气嘴角便绽开笑来。绿莹莹的薄荷,配上龙脑木瓜,再加上头年秋天的桂花蜜一起调和,置于枕中,馨香之气经年不散。她自幼熟悉这种气息,乃至在熏笼上熏衣也必用这种香方觉心安。

梳妆台上摆着名贵的墨,那是她的突发奇想,看父亲兄长们皆用名墨来书写极为畅快,若用来画眉是否也别有一番情味?她只消一句话,兄长就把最名贵的绢烟墨送了她。

她是韦府最美丽的女孩子,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。母亲对她更是宠溺,每日必亲自为她梳发装扮。一头青丝在母亲手中辗转滑落,镜中人的眉眼一天比一天清晰,她悄悄在冷滑的吴绫帕子上落下嫣红的唇印,怔怔瞧着镜中人甜甜发梦。

落雨了,母亲在耳畔轻轻说道,不知云儿还会不会来找你?

云儿从不毁约,母亲可曾听说兰溪里雨天会有飞鱼?她痴痴笑问母亲,母亲听闻笑言荒唐,鱼哪里有会飞的?

待云儿来时,她看见云儿穿了件丁香色春衫,裙角已溅湿点点,她素来不爱这么清淡的衣裳,挑了件海棠红的衫子换上两人笑拥着撑了一把伞往兰溪方向走去。一路上,她轻轻唱着古乐府,那些古老而鲜活的文辞,经久萦绕心间不散仿佛光阴亦可重现。她们伏在亭子栏杆上,看雨落水面涟漪点点,哪里有飞鱼的踪影?她有些不满,轻嗔着云儿:你是从哪儿听的这瞎话?害我大雨天儿陪你发痴!

云儿有些窘迫,却仍柔柔笑着也不反驳,只说:你再唱一曲吧!也许,鱼儿听见了觉得好,便上来了。

身畔兰香被雨打湿,远处山的半腰飘起苍色的烟云,她又尽情唱起来,*的发丝上缀满了小小的雾珠,她的眼睛在漆烟的发旁越发明艳动人,年少如花如枝叶纹路般剔透清晰。

今夕何夕,遇此良人?

春天果然是一个最美好的季节。

她甚至都没看见江左最负名望的虞归尘,她只看到了他。

他的气息清重而磅礴,那双眼睛看到自己心魂最深处,只需一眼,仿佛前世错过的一场春风,此生却满世界桃花盛开。心底的喜悦漫漶如幼时建康的那场风雪,来的猛烈急促,她低首浅笑,脸上妃色动人。

烟雨霏霏,这个春天是她生平最好的一个春。

云儿在向虞归尘行礼,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握着云儿的手,十指摩挲,似想得些安静的力量。不想虞归尘竟会开口赞美她,这于她亦有些错愕。

韦姑娘出落得很美。

她忽觉羞赧难当,以往那么多的盛赞似乎早失去了意义。事到如今,她才恍如梦醒,她的美,他人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,只是他呢?我在他眼中是何模样?她微微有些忐忑,心里意念汹涌。

这身海棠红倒不如在晴日里穿才显柔亮,看这漠漠雨天,若穿了晶红是否能更好看些?她开始懊恼自己,或者穿淡些的藕色更合时宜些?

雨天的这次相遇,她和他不曾交谈一句,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,她嗅到雨中清清凉凉的味道,她误以为那是他身上的味道,后来事实证明,那确是他身上的味道。

日子忽然变得异常难捱,她心神不宁,无论做什么都仿佛索然无味。她总是莫名想哭,这个春雨水极多,她觉得整个人都湿湿黏黏,心绪不清不楚,伫立窗前听雨打芭蕉眼泪就淌了一脸。

乌衣巷成去非。

这个名字在建康是不清晰的,他所有的一切暧昧混沌像是洪荒的一个端倪。他突然出现在建康乌衣巷,如同那个雨日的突兀。他的凉薄,他的阴鸷,他的才情,她统统都有所耳闻。他像一株只在夜中呼吸的植物,只消一眼她便想要索取无度。

半月后,成府忽然有人登门来访,她正在懒懒画眉,惊得手中眉笔掉落,心跳如落了密集的鼓点,忙遣小丫头去偷听。自己咬着帕子,浑身紧得完全不能松弛下来。

直到那抹翠绿身影跳进房来,满脸喜色:成家来问姑娘的姓名还有生年日月。

她心中惊喜犹如筝弦迸裂,她当然知道“问名”代表着什么。江左士娶妻,“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、迎亲”六步自然是一样不可缺。

父亲如何说?

大人不仅说了府上高曾祖四代,还表明了外家所出,姑娘的外曾祖父和外祖父都提及了。

世族重家世,钦承旧章,肃奉典制。她的外曾祖曾封关内侯,祖父生前领豫州刺史兼都督,父亲乃尚书左丞,族中居高位者众矣。

得之易,真真好命理。

世间百般种,无幸于得之所钟。

很快,府上忙碌起来,前来的道喜的人很多。新婚的习俗她记得十分上心,任是样样琐细,她也忍得心神不乱。

满目的琳琅,母亲把凤钗插到自己鬓间,兄长在一旁温柔地细看着。凤冠礼服上珠翠耀眼,镜中人美得不可方物,她看见身后母亲眉目雍容的笑。

踏出家门的那一刻,她心底忽有些酸楚,韦府的过往甜蜜幸福,就此别过,总有不忍心的缘由。

不过很快,她的心随着一路的丝竹喜乐再次充盈快乐起来。

礼节果然是繁琐的,她被人指引,盖巾外是何等场景她无从想象,只觉耳际喧嚣不止,如同树梢掠过的风呼啸。进了洞房,也不曾安静,身旁总有人在走动,祈福颂吉的声音守着时辰定时响起。她被折腾得有些劳累,随身的丫头偷偷给她盛了小粥,她觉得饿却又吃不下去。

喜筵停下来的时候,应该很晚了。她只知道自己快没了力气,听得一阵脚步声,身旁人忽安静了下来。她知道是他来了,抑不住的笑漾在红唇边。

盖巾滑落,她就着烛光看清他的脸,他对她浅浅一笑,那笑淡如微尘般浮游,置于眼前似不可信。原来,他也会笑,她是他的妻,明媒正娶的妻,这笑,是给她的。

她想着自己应该矜持些才好,却奈何他迟迟无任何举动,脑中掠过那些教人羞怯难耐的叮咛嘱咐来,遂引着他的手一路摸索着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