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节(1 / 2)

将进酒 唐酒卿 2935 字 16天前

沈泽川默数了几声,翻身看他,他果然睡着了。沈泽川把那信再次打开,目光在“边郡”的字眼上流连片刻,又合上了。

萧驰野因此睡了个好觉。

* * *

薛修卓却没有睡着。

他连续数日都歇在书房里,皇女的事情能够说服学生,却不能说服老谋深算的朝臣。孔湫觉得薛修卓借着风向打击内阁不是君子所为,已经连续上了几道折子抗议太后的默许,但都石沉大海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
心机深沉,图谋不小。

孔湫认为自己看走了眼,他把这八个字扔在了薛修卓面前,一句话都不肯跟薛修卓再谈。

不论皇女能不能登基,以孔湫为首的朝员都在此次博弈里没有得到任何好处。他们和韩丞斗,失去了顶梁柱,眼看韩丞让步,却半途杀出个薛修卓,送来的还不是皇子,而是个皇女,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
岑愈没有服输,言官的批击远比薛修卓想象的更加激烈。他认为大周已经到了让皇女登基的地步,难道不是在暗示国之将尽,天下已经走到了尽头,所以才会出现这样阴阳颠倒,黑白不分的事情吗?

当年戚竹音仅仅是作为大帅受封,便已经屡遭责难,现如今礼部在皇女登基大典的细节上抠了又抠,许多地方根本无从参考。朝堂的骂声就没有停下,弹劾薛修卓的奏折多达数十封。

“这举目之间皆是妇人么?1”潘蔺如今在户部熬出了头,他作为潘祥杰老一派的世家子弟,在朝上反应最为激烈,“大周历经百年,就没有过女储君一说!天理即天道,燕王庶系虽然已经仙逝,但仍然有后人。即便皇家血脉难寻,也可以暂由太后代行天子之权,我们再找!”

薛修卓独立在泾渭分明的两派朝官中心,稳声说:“燕王庶系往后皆是他姓,难道李氏江山也要更改为他姓?太后代行天子之权确实天经地义,既然后宫能够主政,那么女储君又为何不可?”

“你这是颠倒黑白!”岑愈侧身看向薛修卓,说,“太后主政是代行天子之权,而非代替天子之权,只要储君登基,后宫自然会归还权柄!但是皇女登基,若是以后还有皇嗣,她也能归还权柄吗?!”

韩丞铁青着脸,心里明白自己也被薛修卓涮了。太后这些世家老派不满,是因为薛修卓如今表现出来的态度不是俯首听命,他把皇女牢牢抓在手中,这意味着皇女登基以后,他就有了可以左右朝政的影响力,这对于老一派而言是种背叛。

韩丞看太后坐在珠帘后迟迟不出声,便说:“况且皇女久居闺中,如何能承担起主理国家大事的重任?依我之见,登基大典以后,仍然该由太后主政。”

孔湫听了此话就想甩手不干了,这局就像是糨糊,此刻每一方都不满意。皇女登基他们不满意,太后主政他们有一方也不满意,但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?八城议政学生不满意!

孔湫都想求老天爷赶紧再掉个皇子下来吧!十几年前是他们被猪油蒙了心,没让光诚帝多生几个,若是还有皇嗣,何至于到这个地步?

薛修卓抬臂,指向殿外的陈年石,说:“先祖曾经明言的六个字是‘后宫不得干政’,而非‘皇女不能主政’!今日诸公如此责难于我,那么我就斗胆请问,眼下依诸公所见该当如何?是罢黜皇女,扶立他姓,还是帝位空悬,太后主政!”

满朝嗡嗡声大起,但是没人出来给个确切的说法。当初册立李建恒也是这样,他们每一步都像是被推到了悬崖尽头,没的选择。

薛修卓若是早几日站出来说自己还有皇女,那么不论是太后还是内阁,都有应对之策,也都肯对他温言相待,但是他就是压住了每一方的死穴,要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。现在他有皇女在手,又以天下舆论为辅,谁敢在这个关头动他?

孔湫退步了,他知道这样僵持着对大周对他们都没有好处,他说:“我以为指挥使有一言不假,就是皇女久居闺中,即便登基,也需要调备御前经学来授学教课,在此期间仍然有太后主政,由内阁辅政。”

他们要站稳最后的阵地,就是把自己变成女帝是否能够独立参政的界线。孔湫的意思很明确,只有内阁认为女帝可以了,她才可以,否则她就永远只能当个坐在皇位上的学生。这对于太后而言也是种威胁,即太后如果再敢像永宜年间一样扶持花、潘一样地扶持韩家,那么他们就会立刻让女帝主政,把太后逼回后宫。

太后沉默地坐在珠帘内,半晌以后,才说:“哀家代行天子之权日夜惶恐,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储君人选,那么哀家再代行天子之权就委实不妥。登基大典以后,哀家便会退回佛堂,不再问世。”

她要以退为进,在场众人只能齐身下跪,山呼着:“太后乃天下主母,万万不可妄自菲薄。

薛修卓跪在其中,背上都湿透了。但是他叩着首,竟然没有反驳孔湫。

* * *

萧驰野睡了一觉生龙活虎,迎面而来的消息就是边郡反了。他才用完早膳,正盘腿在檐下喂猛,听闻这个消息,便和猛一起回头,看着沈泽川。

余小再跪坐在侧,见状连忙说:“我听闻的时候,也吓了一跳。陆将军一门将才,怎么可能反了呢?孔尚书当即请求兵部核查边郡军务,锦衣卫审理监督太监,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,才知道原来是当初拨给边郡的军粮是霉的。”

萧驰野还愣着,他一骨碌站起身,挡住了屋内的光,说:“霉的?当时只说启东军粮减半,却没有让他们以次充好。”

当时离北战事紧急,可是边郡也要跟边沙打仗,萧驰野就是再急也不会让人给陆广白塞霉粮。他派出晨阳和骨津双线监督,就是担心有人再在军粮上动手脚,却没有想到有人会动到边郡头上。

“难怪大帅迟迟不来打我,”萧驰野抬臂架着猛,神情凝重,“她失了陆广白,阒都也不敢轻易再让她北上跟我们对峙,必须让她堵住边郡那个豁口,但是陆广白……”

那是陆广白!

萧驰野心一沉,说:“边郡两万兵马全是步兵,陆广白无处可去,只能带兵深入大漠。大漠又是边沙骑兵的地盘,他就失去了他在边郡打伏击的优势,必须改变他一贯的打仗风格,他怎么不去锁天关呢!”

锁天关和天妃阙都行,锁天关是冯家军,这两个地方都算是左千秋的旧部。左千秋如今在离北为将,陆广白的妹妹陆亦栀又是萧既明的妻子,他去了这两个地方,谁都不会亏待他。

但是他为什么要决然往东?

大漠只有边沙十二部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1:原句“举朝之士皆妇人也”——海瑞

第125章 猛虞

六月所剩无几, 茨州守备军已经初见雏形, 萧驰野到了应该继续北上的时候。他在中博两个月,没有给离北寄过一封私信, 离北也没有给他寄过一封家书。

猛出猎的时间越来越长, 萧驰野知道它在往北飞。他站在庭院里, 看余阳渐沉,直到背后的沈泽川轻敲了敲门框。

萧驰野回首, 融在斜晖里看着沈泽川。

沈泽川觉得萧驰野似乎又变得高大了一些, 那宽阔的肩膀承担着沉日的重量,他远比六年前更加强壮。沈泽川看了片刻, 萧驰野微侧开身, 说:“我们去跑马吧。”

比起上一次, 这一次萧驰野是认真的。他带着沈泽川上了浪淘雪襟,从踏鞍到拉缰绳,事无巨细地讲给沈泽川听。他像是什么都想留给沈泽川,他的马, 他的鹰, 他的心。

两个人沿着茨州城外的林道, 驾着马小跑向北。天尽头的余阳消失了,星子从背后延伸而出。北边的山峦水草肥美,浪淘雪襟跑了上去,萧驰野勒住马,在风里对沈泽川说:“尽头就是鸿雁山。”

沈泽川放眼眺望,在夜云层叠里, 远处是苍茫的天。他只能隐约窥见鸿雁山高隆而起的背部,它像是横卧在天尽头的长龙,在大周最边缘画下了蜿蜒的界线。中博能看见它的轮廓,却跑不到它的身边,它滋养了大周北边最辽阔的土地,它是离北大地崛起的万里高墙。

沈泽川听见了风的呼啸,那是与阒都截然不同的风,吹得他的袖袍犹如白鸟展翅。

“这是鸿雁山的呼唤,它也会想念我。当我们靠近它,就能听见更清晰的长调。”萧驰野让浪淘雪襟跑起来,他们在风里颠簸,穿越狂浪的野草,像是扑向鸿雁山的飞鸟。

猛从后振翅而追,盘旋着俯冲下来,掠出了一条草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