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节(1 / 2)

笼中雀 Miang 2458 字 15天前

“水精玉蝉拨弦手,嫁与瀚海劝狄酒。”

他一会儿念这一句,一会儿又念了另一句,似乎是“晓黛碧琅”之流,姜灵洲听不大分明。

往往梦到了这时,她便会醒来。接着便看到窗外晨雾弥散,梁上鸱吻纵列。

思乡之情与日俱增,姜灵洲便忍不住写了数封信,命侍婢递交出去。

她虽思念父母兄长,却不敢在信中显露端倪,只写了些宽慰之语,如竞陵天色、王府浩大,又或是美食佳肴、白日趣事,只盼着收到信的母后与祖母能释然。

便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日,兰姑姑带着府邸内的仆役来拜见了姜灵洲。

竞陵王府虽大,下仆却只有二十余人,且大多都是男子,倒不如姜灵洲远道带来的仆役奴婢多一些。他们隔着帘子拜见了未来的王妃,领了赏钱,便各自散去了。

众人散去后,兰姑姑却迟迟不去,依旧立在楝花院的厅室里。

“公主,这王府中的事务由老身掌管。若是有何不周到之处,还请公主点明。”兰姑姑微微垂首,视线自珠帘缝隙间穿过,打量着端坐与正厅的姜灵洲:“老身有些话,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
姜灵洲差点把一句“不当说”飞出口,所幸急急刹住,转而说:“请吧。”

“请恕老身冒犯了——””兰姑姑冷刻的声音中,竟带着一丝戒备与提防:“既公主生长于齐国宫廷,又是因圣命远嫁来魏。想必,公主也无意于王爷。”

想必——

公主也无意于王爷。

此言一出,姜灵洲攥着袖口的手悄然缩紧。

她不着痕迹地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,面上笑意略僵。随即,姜灵洲温雅道:“兰姑姑可真是快人快语。”

兰姑姑似没见到她面上古怪神情,仍旧目光直直,肃然言语。

“既嫁入魏,那公主自此便是魏人妇。”兰姑姑丝毫不怯,依旧冷声道:“齐人有一言,说‘三纲五常’,君为臣纲、父为子纲、夫为妻纲;王爷乃竞陵之主,亦为公主之纲也。公主兰心蕙质,必当明白老身所谓为何。”

君为臣纲。

父为子纲。

夫为妻纲。

三句话说的铿锵有声,威压十足,竟然不似从一介仆婢口中说出。

兰姑姑的话,令姜灵洲面色一变。

她面上笑意依旧温软,一双眸却烟波微凝。

“敢问兰姑姑从前在哪位贵人身旁侍奉?”姜灵洲不答兰姑姑的话,反而提起了其他事儿来,笑意盈盈地说:“兰姑姑有这般气魄,竟敢对我说这些话,已是胜过寻常仆婢许多了。”

兰姑姑微颔首,目光直直望向姜灵洲,缓缓道:“老身虽敬您一声‘公主’,可这天下间,到底已没有了齐的河阳公主,有的只是魏的竞陵王妃罢了。还请公主,谨记此言。”

顿了顿,兰姑姑松下语气,道:“回公主,老身从前在太皇太后身旁做宫人。只不过,那已是咸元旧事了。”

咸元是萧骏驰之父在位时的年号。

立在姜灵洲身后的白露,已是满面不平之色,脸颊涨得通红。若不是姜灵洲在前,只怕她立刻便会冲上去与这乌洛兰一辩高低。

听这兰姑姑的意思,竟是要姜灵洲识清自己的身份,一心向魏,服侍着萧骏驰。这些话放在普通夫妻身上是无错的,可姜灵洲乃是大齐公主,大齐乃生养她之所,姜灵洲更兼有姜氏血脉在身,若是她一心向魏,岂不是忘孝悌、悖伦常?

白露气得咬牙切齿,小手攥得发白。

忽而间,一只微凉软和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,那是姜灵洲的手。

姜灵洲自椅上起来,渐渐近了珠帘。她伸出纤白素手,撩起叮当作响的帘子来,与兰姑姑双面相对。

兰姑姑视线触及她容颜,不由微微一愣。

她早就听过河阳公主盛名,知她貌美无匹,非寻常女子可比,可心中终究存了几分疑虑。前两日只是远远瞧了几眼,看得并不真切;如今却是四目相对,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。

她面前这女子露着似笑非笑神色,云鬟闲坠,皎辉凝肌,容色殊丽非同寻常,恍如五云殿中玲珑仙子,不似人间凡俗之色。莫说男子,便是女子近看也须恍惚些时候。

“听闻太皇太后仙去后,竞陵王便由兰姑姑一手抚养。”姜灵洲步出帘外,立在门前,望向屋外一庭秋色:“我虽嫁予竞陵王为妻,却到底是个齐人。兰姑姑有忧虑如此,乃是人之常情。”

她语气柔和轻雅,丝毫不见怒意。

兰姑姑侧过身,默然不语,目光中却满是打量之色,似在斟酌姜灵洲话语中假意真心。

“只是……”姜灵洲眸光流转,含笑望向兰姑姑,道:“前几日,兰姑姑才同我说过,‘我为主,乌洛兰为仆’。似兰姑姑这般深谙何为‘纲’之人,也应当明白主仆之别吧?”

兰姑姑原本覆着寒霜的面孔,渐渐融开了面上的冰冷。

她弯下身子,似一个老实的仆役般行礼,低低说:“老身自是明白的。”

“既然如此,”姜灵洲敛去了面上笑容,一字一句道:“以一届侍人之身,却对竞陵王府的主子口出狂言,又该当何罪?”

姜灵洲面颊上的柔和之色早已消弭,只余肃穆。她立于一团秋色中,髻上珠箔银钿映着天光,茜纱披帛迤逦拖曳,恍若仙云中蓬莱女娥,凛然不可侵犯。

兰姑姑身形微震。

半晌后,她低头服了软:“……兰锦知错。”

“兰姑姑一腔忠心,我自是明白的。”姜灵洲复露出些微笑意:“只是这些话,便是要说,也只得让王爷来同我说。我乃大齐公主,姜氏族裔。这魏国上下,只有殿上萧家人可与我说教。旁得乱七八糟的,还是莫要来逗我笑了。”

一番话温雅淡然,却偏偏满是骄矜。

如芒刺,使人背沾银针般刺痒难熬,却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难熬来。

兰姑姑应了声“是”,心底若有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