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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下燈芯爆裂的聲響劃破了半夜的寂靜。春桃回過神來,關上了窗。如此一來,己折騰了大半個晚上,春桃懶得再燒水洗身,只到後院井裏打桶涼水,洗去臉上的脂粉,散了一頭及腰長髮,脫了外袍,便爬上床要睡覺。

[桃兒。]

[嗯?]

[你又不像我們是被賣到樓裡的,又不是貪那幾個錢,為何還要待在這鬼地方呢?]

春桃垂著眼,輕嘆了口氣,嘴角一抹微笑,像是嘲諷般。

出樓?

[我從記事就在這樓裡,你倒說說我到底能到那去呢?]

少年不語,他亦知道,誰要是離開了樓,大多沒好收場。難於這世間沒有一處能容得下他們。一個小倌就算出得了樓從良籍,復得自由。但長年在倌館被折磨的身心,能好好過得幾年的也沒幾個。樓裡的小倌能活過二十五歲算不出幾人。活得下來還沒癈掉,多被樓請來當調教師傅,年歲再大些就要退下來淪為奴僕。不能幹活時,靠著以前教過的年輕小倌給口飯吃,死後有人為自己裹屍立個墳,算是得善終。

貧病交加,孤獨終老,死後被丟到亂葬崗,屍首被野獸啃食,更是多數人的命運。

[你不是有個李揚哥哥來著?要是人不錯,跟了他總比在樓裡等死好。]

[我除了賣笑,什麼都不會,他日子過得夠難了,我還跟上去扯他後腿麼?]

[放狗屁!你這些年賺得少嗎?攢來的銀兩省點花,撐著過五、六年還成問題?]

春桃張了張口,那句話未說得出來,眼淚便俏然滑過臉頰,順流到枕頭上。

[冬青,男子與男子間,又有多少對能長久呢?他終究是要娶妻生子的。]拭去了眼淚,吸了吸鼻子,道:[我喜歡他,自然望他比誰都過得好。要是他搭上了我這種不清不白的人,怕是連累了他。]

天色開結泛起藍白,後院處零零碎碎的人聲,打水聲,代表著未有接客的小倌小廝們要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。這屋子裡共住了四個人,除了春桃,冬青,還有另外夏槐及秋棠。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,少年扯過了被子往身上蓋好,背對了人,冷冷地道:[春桃,我以前一直受你恩惠,是不會害你的。就聽我一句吧,盡早離開這鬼地方。你模樣好,早就有幾位爺想要了你,只是被媽媽推過去。保得了一時,難保一生,媽媽不年輕了,你自己想清楚吧。]

春桃側過身,擦乾了眼淚,嘆道:[走一步算一步吧]心中五味陳雜,這一夜必定徹夜難眠。

李揚提著食盒,走到一座破廟。廟裡或坐著或躺下好幾個人,都是一身襤褸的中年男人。廟中央架起了一處柴火,燒上了一鍋熱水,騰起縷縷白煙。十月的夜風從沒有糊紙的窗戶吹進來,還好沒下雨,不然又得找地方睡覺。

李揚徑自走到火堆旁,添了枯枝,隨手撿起了地上一只缺了口的碗,沖了沖,舀了熱水,捧在手中取暖。

[唉唷!李揚今日回來得真早。你那小倌兒去給人暖床了?]躺在地上一個黑瘦男人輕挑地嘲諷著。

李揚心中本就為了今晚跟春桃的事煩著,聽到有人再拿春桃來說嘴,氣得額上青筋直跳,忍不住將手中那碗熱水往那人身上砸去。

[操!你小子敢動手?那小倌早就是被玩爛了的賤貨!我明天就去操爛他屁眼!]

[再說一次來著!]

李揚撲上前,狠狠地踢了幾腳,給男人一頓拳頭。廟中的人見他們打作一團,怕出事情,便合力把李揚架住拉開,好言相勸。

[小兔崽子!你媽的,我明天一定去操爛他!]男人捂著嘴巴,三顆牙被打掉,他啐了口血,扶著牆站了起來,指著李揚破口大罵。

[今天不癈了你!我不姓李!]李揚不管被人擋著,仍是激動得很。他紅著眼,狠狠地瞪著人,拳頭握得咯咯作響,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模樣。

[黑皮陳你今天是找死是不是啦?什麼混話都說得出口?你那張嘴還想不想留著,快滾!]說話的男人年約三十初,身材壯實,他大聲一吼,廟中人便停了手住了口。

他伸手拉住李揚,將人帶到一角,按坐在地上。[那些狗屁話也要聽?]男人給李揚倒了碗涼水。

李揚收回了眼刀子,接過了碗,一口氣把涼水全灌到肚子裡,心中怒火才退了下來。

[受傷了,明天還怎樣幹活!你不是一直嚷著要賺更多錢將人贖出來嗎?管那些閒人說什麼不好。]男人將擱在地上的食盒打開,走了回來,打開來跟李揚分吃。裡面有二碟素菜,一碟雞肉,幾塊用油紙包好的糕點酥餅。

[今日的菜真不錯!快吃完休息去了,明天有得忙的!]男人抓起一張麻醬燒餅,沾著菜汁,大口大口啃起來。

李揚蹲坐在火堆旁,撿起一根柴枝挑撥著柴火,紅紅的火光映出李揚那張俊臉。

[朱大叔。]

[嗯。]男人早煮開了一鍋小米粥,用瓦缽盛好,分了滿滿一碗給李揚。

[我要帶桃兒回村。]

[咳咳李揚咳]正在喝粥的人聽完後,不小心給嗆了口,咳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[李揚,你小子,真想清楚了嗎?別犯糊塗呀!]

[早就該這樣做的。]

朱大叔長嘆了一聲道:[李揚,我不是潑你冷水。你賺的銀兩連去倌館付渡夜資都或許不夠,還想贖人出來。]

[朱大叔,我喜歡他,心悅他,亦只有他。]

李揚勞動了整天,又跟人打了場架,早已餓得前腹貼後背,接過了粥,咕嚕咕嚕喝乾。

[這些日子,他待我如何,是個什麼樣的人,我心中有數,他真的很好。]

朱大叔拍了拍李揚的背,用力點了點頭,便沒再多言。

李揚這小子,不傻。

兩人靜靜地分吃著飯菜,飽足後到井打了桶冷水,洗臉沖身,躺在鋪墊好的乾茅草上,倒頭入睡。

李揚懷中摟著他唯一的家當。一個褐色包袱。裡頭只有數件舊衣。最貴重的,就是春桃做的錢袋,裝著這幾年工作賺來的十五兩,加上春桃讓他幫忙保管的,加起來足足有三十四兩銀。

李揚略算了一下銀子,三十四兩銀,都抵得上普通農戶十年的收入了。一直壓在心裡的擔憂,頓然消去,[桃兒]李揚嘴裡嘟囔著,攬過他的包袱,滿心歡喜地呼呼入睡。

春桃被身旁的人吵醒過來。

看到冬青躺在床上渾身發抖,臉上沒點血色,口中絮絮叨叨的說著夢話。春桃知道,這人怕是不行了。連忙翻身下床,套上件外衣,便慌慌忙忙跑了出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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