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就是父债子偿,该有此报。”袁化冷冰冰地回了这个侍卫一句,复又暗自对自己生气。
这侍卫也是好意,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他的样子,他又何必这么挤兑人家。
果不其然,那几个侍卫神情一黯,默默地让出了道路让他通过。
袁化对几人拱了拱手,算是致歉,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,直往里面最大的一间房而去。
袁化路过的每一间暗室里,都响彻着可怕的嚎叫和悲哭之声,这些理应是妙龄的女子,如今却如同猪狗一般被圈养在其中,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。
可偏偏这种事情,在情理和律法上都统统是站得住的——主家对奴隶有任意打杀的权利。
无论是晋朝还是鲜卑人,在他们的律法里,奴隶都不是人。
袁化生于这样的家庭,原本也对奴隶之事理所当然,并觉得随意驱使奴隶有什么不对。可当他看见父亲对这些奴隶所作的一切之后,他开始深深的感到惧怕。
他信道,认为人的怨气是有力量的。他们袁家被这样的怨气所笼罩,将会延祸子孙后代,绝不会得到善终。
看到袁化路过,有些屋子里的女奴立刻高喊着“救命”,还有一些根本就叫不出声,只能瞪着唯一还能流泪的眼睛不停的表示自己还活着。
这段路,袁化曾经没几天就要走一次,可到了最近,却是九、十天才来一回。既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承受这条路上环绕的死气和灾厄,也是因为他害怕这些病会蔓延到他自己的身上。
是的,这种病,这里的灾难并非简单的主家折磨奴隶,而是袁喆在人为的创造出一种可怕的灾难。
“你来了。”
最大的这间房间出乎意料的没有布置的像是个牢房,甚至还有床榻、小几和妆台布置其中,就连榻上的褥子、铺着的寝具,也都是南方才有的贵重丝绸和丝绵。
妆台上的铜镜被扣上了,只有一枚牙梳还放在其上,向来者表示它的主人依然爱美,虽然已经不照镜子了,但她还是维持着该有的体面。
“赫连郡主……”袁化径直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口,隔着门对里面说话:“您最近还好吗?”
被称为赫连郡主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满意,她甚至略带嘲讽地反问他:“被关在这里,像是一只狗一样,吃着会让人发病的食物,没隔一段时间就让人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丑恶到什么地步了……袁少主,你觉得这是好吗?”
可怜的袁化低下了头。
“就在昨天,又死了几个人吧?我听到有人把她们拖出去的声音。而我,即使说出了我的身份,你的父亲也不想我活。在他看来,一个败国战死的宗室之女,和他花钱买来的胡姬没有什么不同……”
那女人似乎已经绝望了,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她那语气中勃然的恨意:“我的身份,唯一给我带来的,就是牢房再大一些,更华丽一些,让我得到的药比别人更多而已。”
“你们会遭报应的,漫天的神佛都看着你们!从来没有一只狼会在吃饱了肚子以后狩猎,也从来没有一只老虎会为了杀害另一只老虎而屠杀同类,你们是比虎狼还凶猛的人啊!早知道这样,我为何又要千里迢迢从夏国逃出来,落在那些鲜卑人手里,也许还好过你们这些恶毒的疯子!”
袁化只是倚靠着门,脸上全是愁容。他没有告诉门后的那位女郎,这么多日子以来,唯一能够支撑他下去的,便是她还活着。
能够听到她勃然大怒的声音,感受到她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生气,知道她虽然容貌全毁四肢受损,可依然还有这骂人的力气,是他唯一的一丝慰藉。
他曾那么欣赏她的美貌和非凡的气度,他曾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而动摇,他甚至想过将她收为姬妾,只为了能保护她这高傲的神情而非泄欲。
但这一切都被毁了。即使她表示了自己的高贵和不凡来自于确实不普通的家庭,他的父亲也不愿为了会有的风险退让一分一毫,甚至让他被父亲见弃……
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苦难……
“您还是好好休息吧。”袁化听着这些话,像是一下子扎到了心里。他根本就是来受虐的,承受着这个女人的恨意,给她宣泄的途径,让对方有活下去的动力,让他也有支撑下的动力。
“阿爷已经答应我不会再对您做什么,您好好休养,也许能够痊愈也未可知。到那时候,我答应您,一定将您送到刘宋去和家人团聚。”
“痊愈?我如今连照镜子都不敢了!你们把我变成了什么样,就算我的家人看见我,还敢认我吗?哈哈,哈哈哈哈……”被称为“赫连郡主”的女子放声大笑,大笑后又是大悲:“呜呜呜……你敢吗?连你都不敢开门看我一眼!”
……
袁化靠了一会儿,突然猛然一下站了起来,拔腿向外跑去。
他跑的如此之急,如此不顾及形象,以至于整个地道中除了火光幽暗的颜色,便是他跑动的影子被拉扯成各种怪异形象的景象。
“你说那里面的女人之前美成什么样?连我们最不近女色的少主都迷住了。照理说我们少主娶的主母也是个美人儿,还生了儿子,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,竟然被一个女奴给迷住!”
等袁化进去了,几个侍卫等的无聊,忍不住闲聊。
“胡姬嘛,你懂得,嘿嘿……”
“胡姬算个屁,这里面关着的哪个不是胡姬!老子有时候真不想干了,我一合眼就全是这些女人的惨叫……”
一个侍卫咬着牙。
“老子婆娘还以为我撞了邪!”
他的话一说完,众人皆是寂静。
只是很快的,一阵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就打断了这片僵硬。
大跑过来的袁化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气息,他看到几个侍卫,立刻抓住其中一个首领的衣襟,低声咆哮了起来:“里面那个女人牢房的钥匙呢!给我!”
“不不不不行,少主……”那侍卫磕磕巴巴地回答:“这里面的人不能出去,出去会有大祸!家主吩咐过的!”
“那我就杀了你,再拿钥匙,我父亲一定不会怪罪你不称职!”袁化轻而易举的把这个侍卫提了起来,额头上全是冒起的青筋。“信不信我掐死你?”
看到宽厚的少主表现出这种疯狂的模样,那个侍卫毫不犹豫的从腰间卸下一串钥匙,取出其中一把递给他。
“少主,您是主子,我不敢违抗,你杀了我也就杀了,但我家里还有老小,你杀了我,若是放了她,家主却不会放了我的老小,我们这里所有兄弟的命和家小的命都没了。钥匙我给您,希望你出去前还能还给我……”
袁化顿了顿,将他放下,劈手夺过钥匙就走。
“一,二,三,四……”
坐在牢房床榻上的“赫连郡主”默默的数着数,将身体摆成一个美丽的姿势。
她那头鸦羽一般的秀发如今披散下来,遮住了她大半个脸,只露出她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,其余白皙的肌肤、长如小扇的睫毛,皆被秀发给隐藏了起来。
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数着,当她数到五百时,她听到那扇铁门传出来什么东西被扭动的声音,这声音以往是她最害怕的声音,而如今,却让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