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石摆明了想要回护,陈副使冷哼一声,没有接话。
“我看这样吧。”汪石伸手翻了翻桌上放着的其他扇面,说道:“罚俸半年,取消他参与下次选考的资格。”
陈副使似是得了话柄一般,身体精神抖擞地一振,打算和汪石好好理论。汪石抬手截住他话头,说:“这几幅画就交给丁绍钧画吧,十天,按他的手上功夫,应该也能画好。”
陈大人眼眸一闪,没有打断汪石。
“丁绍钧这次算作有功,下次不用经过考核,直接擢为供奉,陈兄,你觉得这个处置怎么样?”汪石和气地笑着问陈副使,然而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。
陈副使一捻长须,垂眸沉吟片刻,妥协道:“那便这样吧。”
他移眸看向顾琢斋,严厉喝道:“顾琢斋!”
顾琢斋一凛,恭敬答是。
“下不为例!”陈副使背着手走到他身旁,撂下这四个字,随即推门离去。
顾琢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,终于略微松了口气。
“茂之,起身。”汪石见他还在行李,温声吩咐道。
顾琢斋站直起身,歉然又感激地看向汪石,还是憋不住想为自己辩驳一句,“老师,我不会把赭石粉和朱砂混在一起,我不是那样粗心的人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粗心的人。”汪石肯定地看了他一眼,说:“我一看他拿来的那画,就晓得肯定是你的颜料被人动了手脚。”他轻叹口气,“可现在院里人心涣散,再为了一幅扇面搞得风风雨雨,没有这个必要。”
顾琢斋刚才没在陈副使前为自己辩解,就是顾及到了这一点。他知道,只要稍微他表露出不服之意,陈副使便会抓住他这点不服大做文章。
无论如何,到底是他的画出了问题,别人在暗他在明,他要是再将其余人等拖下水,以后说不定真的再也无法在画院立足。
平白无辜遭人算计,顾琢斋涵养再好,此时心里也是又愤怒又委屈。停职罚俸他都可以认栽,让他顺不过起气的,是错过了下月选拔的机会。
“我自问平常已经很小心了,为什么还有人这样煞费苦心地给我下绊子?”他抱怨地说。
汪石听到他这意气之言,摇头笑而不语:顾琢斋还是太年轻,不懂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的道理。
“你画得太好,他们害怕。”汪石一针见血地向他说明原因,轻蔑地提了下嘴角,又道:“而且他那个废物学生丁绍钧这次要再升不了供奉,只怕会沦为画院的一个笑话。”
顾琢斋恍然大悟,终于明白了为何陈副使突然向他发难。
他试探问道:“因为每次一科只有一个拔擢升等的名额,他怕我会把他挤下去?”
汪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。
画院一年考选两次,每次从各科中选取一人升品。延珣成为院长之前,画院的选考几乎已经成为了院中某些人敛财的一种手段,有些不愿同流合污的画师,甚至会在待诏一职上耗费近十年的青春。
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画院有段时间青黄不接,做主笔者碌碌无为,而真正有才华的人明珠蒙尘,只能被逼离开画院另谋生路。
延珣对此不正之风深恶痛绝,是以一成为院长就规定每次公布成绩时也要将画示众,避免有人暗箱操纵。
丁绍钧是朝中一名重臣的侄子,托了几道关系拜入陈副使门下,又上下打点了不少银钱将他送进了画院。
画好不好,全凭心断,就算延珣有这样的规定,也仍然有可操控的余地,只是说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用钱买资格。
丁绍钧就偏生是差到让人连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行的地步。
以前每年都是由延珣亲自出题,延珣离院,院长还未决出,今年的试题便是由三位副使一同商议决定。
自己的老师是出题人,花鸟科里的同僚没有一个特别出挑的,天时地利人和,丁绍钧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,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一个顾琢斋。
现在画院里的风向一天变三变,要是这一次陈副使不能被提拔成院长,丁绍钧以后更难升成供奉。他用这手段暗害顾琢斋,一是为了自己铺路,二是得了陈副使的授意,想要杀一杀顾琢斋的锐气。
“卑鄙!”顾琢斋气愤不已地骂道。
第88章
“比这更卑鄙龌龊的事儿你还没见识过呢!”汪石轻描淡写地一笑,语气悠然。
顾琢斋一愣,心底一下蹿出了股彻骨的凉意。
比栽赃陷害还要卑鄙龌龊的事儿,那得有多么不堪?
“怎么,吓着你了?”汪石好笑地看向他,似是在嘲笑他的胆小。
顾琢斋眼神一黯,摇了摇头。
他纠结了一会儿,沮丧说道:“我只是觉得,这儿……好像和我原来想的不大一样。”
“你原来以为画院是个什么地方?”汪石眸中精光一闪,追问道。
顾琢斋欲言又止,觉得自己真心想说的话实在太不中听,便只是含糊答道:“我也想不清楚。”
“你以为画院不比其余各部为名利二字血雨腥风,这院里的人靠才华争先后,各个品行高洁,不入俗流,结果发现拜高踩低,跟红顶白,明枪暗箭,这里一样也不少。”
汪石爽朗一笑,直接了当地说出顾琢斋心中所想。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琢斋,问道:“这儿不是你想的那个世外桃源,你失望了,是不是?”
汪石的神情莫名有种嘲弄之意,顾琢斋觉得自己只要一点头他就会马上大笑出声,可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可笑的。
一个东西面目全非,错的是毁掉他的人,而不该是对这个残破品痛惋的人。就算画院不是他想的那样,他也不觉得自己那样想是错。
所以他不懂为什么汪石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浅薄无知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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